VR电影的放映厅，现场令人惊讶——影厅里亮着灯，银幕上没有播放影像，只有一张“定帧图”。观众站了起来，有人举着头显四处“张望”，有人侧过身往后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在国家电影局发布《关于促进虚拟现实电影有序发展的通知》后，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有关VR电影的体验和探索进一步升级。在“未来影院”单元里，AR、VR等多种影像技术策划的近20部作品供大众体验。新增的“置身扩影”单元，则首次将VR电影放在影院里展映。
据悉，中国VR电影的前10张“龙标”均已花落各家，标志着虚拟现实电影正逐步走向规范化、产业化发展道路，这带来思考：VR电影如何挑战影院观影模式，会成为未来电影的主流吗？
“看VR电影，我必须站着”
6月17日，本届上影节在佰映三克映画影院展映3部成熟海外作品《石像往事》《影院往事》《瀑布中的意大利影史》，后两部电影以合集方式放映。解放日报·上观记者上午10时许来到影院，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数十台白色头显摆在桌面上颇为壮观。
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 赖鑫琳 摄
工作人员介绍，影院整体VR设备储备量超60套，全天一共有10个场次，每场放映时间约30分钟，观众也在30人左右。与普通观影模式不同，观众座席左右都有间隔，保证充分的活动空间。同时，场次间隔约半小时，比一般电影更长，用来给设备充电、消毒等。
佰映三克映画首次加入上影节展映影院大军，就分配到VR展映单元这一任务。“是‘地狱级’的开局难度，但能参与高难度挑战，深感荣幸。”佰映影管市场总监杨元笑着说，“非常感谢组委会对我们充分信任，认为装修环境、氛围更具有现代影院的融合性，适合做这样的创新探索。我们借此进一步拓展‘电影+’的内容，除了‘+餐饮’，也想尝试能否加入VR。”
观众在佰映三克映画影院体验VR电影 赖鑫琳 摄
VR放映的技术复杂性远超传统放映。当天除了影院工作人员，还来了15位电影节志愿者协助调试设备，卫生和安全保障机制也更严格。VR头显不能像3D眼镜一样消毒，入场时，影院工作人员给每位观众配发一次性眼罩，每场结束后，再对设备进行擦拭和消毒。“周一开始，我们对放映内容进行第一轮测试，昨天下午设备集中运到后，又按照上映规模进行全设备测试。”
观看VR电影时，有人站起来，有人向后看 钟菡 摄
观看VR电影时，有人站起来，有人向后看 钟菡 摄
也有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佰映三克映画是一家能边吃边看的影院，此次用来放映的厅有小桌板，用于放置餐食。但在头一天的调试中，工作人员发现《石像往事》含有手部互动内容，担心观众会被桌板打到手，于是连夜将其拆除，一直拆到凌晨两点。
此次VR电影票价70元，开票当天很快售罄，来体验的大部分是年轻人。观众“夏至三晖”第一个从影厅出来，取下黑色的一次性眼罩，脸上还有轻微的勒痕。“影片体验不错，最后我是站起来看的，坐着视角会受限。”在《瀑布中的意大利影史》中，导演大卫·拉普将传统影视中的蒙太奇手法带入VR领域，将数百个与蒙特吉拉托瀑布相关的影视瞬间拼贴在一起。夏至三晖很喜欢这部电影，“我看到了许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瀑布取景的意大利电影，在VR的360度环境里，可以获得以前没有的视角。影像来自四面八方。”
观众在佰映三克映画影院体验VR电影 赖鑫琳 摄
记者此前在影厅里看到的观众“诡异举动”，其实都是为了获得更好观影体验的自主发挥。“我全程都是站起来的，同一时刻，任何一个角度都有画面。”影迷NG和朋友一起来看VR电影，除了想尝试新形式，也因为对《影院往事》的题材感兴趣。在该片中，导演大卫·拉普以VR的形式记录了卢森堡最古老的电影院卡萨尔影院的往事与今生，“沉浸式看一座影院的变迁，我很喜欢它的内容。”
佰映三克映画影院推出的上影节特调饮品 赖鑫琳 摄
本届上影节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委会主席朱塞佩·托纳多雷曾这样形容影院的美妙体验，“所有灯光关闭，大家都在漆黑的空间里欣赏电影”。但VR电影放映打破了这一切。
佰映三克映画融合餐厅业态，在上影节期间推出了三款电影特调饮品，观众观影后，可以去餐厅用餐交流。“展映VR电影带来我们对‘边吃边看’的新思考。”杨元介绍，为了更好的电影节体验，放映期间影院会适度减少点餐、送餐的干扰，而将服务重点转移到观影前和观影后的体验。
“虚”字龙标来了
在长风大悦城5楼，华谊兄弟电影中心也在拥抱“未来电影”。戴上VR眼镜，眼前是从未现于人前的秦陵地宫，还能近距离观摩金灿灿的镇墓兽、精致的壁画以及高大的兵马俑。在几步之遥的另一个展台，换一个头显设备，立刻能成为冒险家，从冰岛的火山口下降，开启凡尔纳笔下的地心之旅。6月14日至16日，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与上海普陀区文化和旅游局联合呈现的未来影院单元正式开启，依托AR、VR等多种影像技术策划的近20部作品相继展映，跨界融合影视、游戏、演出、旅游等领域，既带来全新的交互体验，也成为传统文化、考古遗址的全新表达载体。
在本届上影节，XR大空间沉浸式体验项目《帝国密码——秦始皇陵》首发亮相，观众可以走进地宫，仔细观察被复原的秦陵地宫样貌。西安宏文数字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项目总制片人王媛介绍，这是全球首部官方授权的秦始皇陵题材XR项目，它依托“世界第八大奇迹”秦始皇陵及兵马俑坑的考古成果，以地宫探险为互动体验，并采用了前沿XR技术。
XR大空间沉浸式体验项目《帝国密码——秦始皇陵》
“我们复原了长80米、宽50米、高15米的主墓室，还有30米高、底边长220米的九层台，这些巨大的空间再造和建筑都会给观众带来强烈的视觉震撼。”王媛说，项目融合了文物的真实性、考古的严谨性、XR的趣味性，为了重现最真实的兵马俑和铜车马，团队不断进行模拟实验，秦代颜料色彩的脱落、变色的过程，也被一点点还原。“电影的本质是一个造梦工厂，让人有一些脱离现实的美好体验。VR电影、大空间体验项目，都在给我们造梦，打破第四面墙，让人身临其境地走进去。”在此次上影节，项目提供5分钟的体验，完整版将于今夏在西安、北京同步启幕。
用户体验XR大空间沉浸式体验项目《帝国密码——秦始皇陵》，受访者供图
“电影早已不甘于在银幕里讲故事了。”吾知科技创始合伙人、《长安三万里》VR电影制片人袁珊说。这一VR电影以同名现象级动画电影为蓝本，观众可以化身赶考书生，亲历繁华大唐，一路经历“初识李白”“扬州追花魁”“将进酒天宫”等经典故事情景，并与片中人物、场景实时互动。同样由这个团队打造的VR电影《只此青绿》，走进舞剧《只此青绿》背后的世界，进入《千里江山图》创作者王希孟的思维秘境。袁珊介绍，根据院线、商业综合体、展会等不同空间的需求，VR电影可以制作成不同的体验版本，“面向亲子家庭、二次元等客群”。
“上海出品”VR动画电影《封神前传：一个女将军的殷商盛世》由兴格传媒打造，将在今年暑假正式亮相。总制作人曾晓萌介绍，在打造VR动画电影时，团队开展了为期一年的历史考证工作，形成了数十万字的历史资料。“一部好电影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故事，我们对历史留白进行艺术创作，兼顾严谨性和戏剧性。沉浸式的戏剧结构叙事，赋予VR大空间全新的生命力。”
“未来影院"展映单元，上影节提供
在上海首家动漫主题影院——上影BOE-α超级影城的6楼“影元社HAPPY MALL”空间，WooHooo無弧XR智能影院也带来一系列国漫、国潮主题的原创VR作品。观众坐在摩托车式的载具上，戴上VR眼镜，仿佛骑上“战马”，穿越进兵马俑遗址现场。现场工作人员介绍，無弧是国内首家制作VR电影的品牌，合作IP包括上影部分经典IP、热门国漫《斗罗大陆》等。“不同VR作品会有不同的体验方式，比如这款兵马俑作品需要在现场使用骑乘式设备，未来我们也会有独立的VR电影进入院线，观众可以在5楼影院里戴上头显欣赏。”
近日，国家电影局发布最新公示：2025年4月，有8部VR电影项目成功获得备案立项。算上此前拿下中国虚拟现实电影第001、002“龙标”的《唐宫夜宴》和《隐秘的秦陵》，中国VR电影的前10张“龙标”均已花落各家。
记者发现，参与未来影院单元展映的国产VR电影，几乎都拿到了“虚”字头的“龙标”。比如基于儒勒·凡尔纳经典科幻IP改编的《地心游记》VR大空间项目，已获得国家电影局“影虚备字〔2025〕第7号”备案，计划7月暑期档正式上映。为了呈现逼真的地下世界，《地心游记》运用全景建模技术重塑了地下世界的7大奇幻场景，构建出水晶洞穴、蘑菇森林、地下海洋、熔岩火山等地质奇观。同时还通过科技手段“复活”了始祖鸟、蛇颈龙等5大远古生物，观众可以近距离接触这些远古生物，观看陆地恐龙、海洋猎手等史前巨兽跨时空战斗交互。
市民体验“未来影院”的观影方式，上影节提供
“上影节的未来影院单元诞生于2024年，每年均策划虚拟现实影像作品展映和系列产业分享活动。”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上影节未来影院单元策展人车琳说，这两三年，国产VR电影及头显设备快速发展，在清晰度、内容丰富度方面都有很大进步。“从IP改编来说，VR提供了一种新的媒介渠道。以前是把真实的3D空间压缩到2D空间上，相当于在减肥；现在完全可以复原三维空间，观众真正迈入空间环境。对于产业来讲，这增加了一个展现媒介，而这个媒介会带来新的消费可能以及新的观众群体。”车琳说。
能否成为主流，一定与内容有关
VR电影会否成为未来电影的主流？
在影院放映中，视觉画面在头戴设备中展示，但影院仍能通过音响系统提供听觉体验，带来和其他空间里不一样的观影感受。影迷高先生连买了两场VR电影，“影院音响感受也不错”。不过，也有观众认为影院并非VR电影的最佳体验空间。夏至三晖曾去商场空间体验VR电影，对现场可以旋转的座椅印象深刻，“VR最好的呈现方式可能是游戏体验，想要视角、互动不受限，需要一个大平层的空间。”
观众在佰映三克映画影院体验VR电影 赖鑫琳 摄
观众在佰映三克映画影院体验VR电影 赖鑫琳 摄
在测试设备时，杨元也体验了两场VR电影，“很新奇，完全跳脱了我对传统电影的认知，像是一种全新的电影艺术形式。”他也坦言，目前VR电影360度的环绕画面与影院的固定座椅并不完全匹配，“如果VR真正进入影院放映，做成180度的画面也许会更友善，影院也可以考虑改造座椅，这需要设备和内容共同迭代。”
观众排队入场 赖鑫琳 摄
“在影院展映VR电影是一个很好的尝试和体验，但我还是更喜欢传统电影。”本届上影节，NG还抢了几部经典老片。“VR电影可以作为一种娱乐方向的尝试，也许恐怖等类型片比较适合。但是类比传统电影，VR电影还无法做到那样完整的剧情、特效等，而且，目前设备还是太重了，站起来后，我需要一直用手托着头显。”
夏至三晖觉得，很多电影可以在网上看，但VR放大了线下体验的必要性。他在本届上影节选择的唯一一部影片《瀑布中的意大利影史》激发了他的灵感，“其实VR电影不一定只有年轻人感兴趣，就像电影里拍摄意大利的瀑布，中国电影里也有类似的空间，比如上海的外滩、外白渡桥等是许多电影的取景地，也可以做类似效果和剪辑，相信可以唤起许多老观众的记忆。如果有中国影人拍摄这样的VR电影，我会很想去体验。”
“VR电影和主流电影不是替代和被替代的关系”，杨元认为，VR电影作为新赛道，不会取代传统观影模式，但可以成为传统电影的补充和延伸，给观众带来更好的互动和社交体验。从现阶段来看，传统大片、好片仍是影院的主要收益点，但新型项目会成为闲时业态的良好补充。通过上影节的展映探索，今年也许是VR进入影院的元年，但大批量院线VR影片上映，也许还为时过早。“对于VR电影新技术，影院持开放拥抱态度。如果VR电影能成为主流，一定是与内容相关，观众只会为好内容埋单，市场会做出选择。”
在车琳看来，未来影院更像一个未来剧场、未来空间，它把一块屏幕变成了多块屏幕，同时把多块屏幕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让观众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电影节本来就在探讨各种电影的可能性，VR等新技术不断提供给创作者、观众接触新可能性的渠道。”本届上影节把活动搬进影院的目的也是如此——做出“影院样本”，推动虚拟现实电影发展，探索文旅商体展深度融合的全新范式。
“无论是‘未来影院’还是将VR电影引入影院展映，都是好事。电影节应该关注技术发展和新的艺术探索实践，但目前VR技术、VR电影并不会对主流的观影模式构成冲击。”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刘海波认为，VR电影是另一种娱乐形式，它与传统电影是不同的观影体验。“传统观影放弃了观众的能动性来获得高代入感，VR电影则通过其他感官来增强现实体验优配网，观众需要跟着动、跟着走，调动主体性，更像是一种游戏。当下，VR电影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叙事模式，只是用了电影的一些视听手段。我们拭目以待，期待新锐艺术家做出更多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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